初玄丨凭吊司马村
在少陵塬许皇后陵西,有一座村庄,叫做司马村。据说大司马霍光在这里居住过,可是无从考证。我倒非常倾向这么一个传说,说是霍光废了当了仅仅二十七天皇帝的刘贺,原因是他27天里竟然干了件荒唐事,可以说人神共愤。然而废皇帝可不是小事情,在他取得了皇太后以及众大臣的支持后才可以干,然而,废了还要立,立谁呢?老臣邴吉极力推荐小名叫做刘病已的刘询。霍光在邴吉的撺掇下来到少陵塬找在此游历的刘询,到了这座曾经还不叫司马村的村子,总要有个大司马的样子吧,让在附近正游荡的刘询来见,果见其人气质不凡,也是时不我待,遂回来即行废了刘贺。迎立刘询为皇帝。人们把大司马来过的村子叫做了司马村。
而另外一个关于司马村的来历故事更为确切些。
柳氏后人在修订族谱时确认,柳宗元卒于柳州,归葬在少陵塬。韩愈写的墓志铭载:归葬万年先人墓侧。年7月11日上午,河南农业大学副校长柳娜、中华柳氏宗亲联谊会柳哲等一行50余人,在长安区司马村主任关先生的带领下,对探访确认的司马村南的柳宗元墓地进行了祭拜。
在空荡荡的一尺高的包谷地里,据当地一位80多岁的老人回忆,他记忆中,村南如今站着的这块地方有一座高大的墓冢,占地大约几十亩,墓冢前有塑像和祭祀用的祠堂,加上墓地周围还有大量的石刻,村里老人都说这地方埋着唐代一个大官,我们这个村子的名字也源于这个大官的官爵司马。后来因为平整土地以及文革等历史变迁,这里就变成平地了。村主任关先生介绍,平整土地时,地上的寺庙悉数被毁,到年时,这里还曾有过盗墓贼出现,终因地下瓦砾太多未能得逞。然而据了解,司马村本身没有柳姓人家,但与之紧邻的寨子村却有很多柳姓人家,其中一位77岁的老人说,他们柳氏在这里祖辈居住了多少年已经记不清楚了,但祖上传下来的说法是这里曾是柳司马的归葬地。
一位安徽柳氏后人拿出一本《河东柳氏宗谱》说,这本宗谱可以说是柳氏家族血脉延伸的见证,宗谱修订时间为清朝嘉庆年间,上面清楚地记着“元和十五年,归葬于万年县(今长安区)先人墓侧”,“陵西有杜子美宅”等记录。长安区博物馆有关专家也证实柳宗元死后,确实归葬于少陵塬。
望着荡然无存的先人茔地,柳氏后人柳哲建议如能确定柳宗元家族墓的确切位置,可以考虑恢复柳宗元墓园,成立陕西省或西安市的柳宗元研究会或柳宗元研究中心,争取经过数年努力,将西安建成柳宗元研究与纪念的重要基地之一。然而愿望是美好的,现实还得从长计议,柳氏后人怀着无尽的遗憾离开了这里。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柳宗元的《江雪》至今在我耳畔萦绕。我小时候就学过他的《小石潭记》《扑蛇者说》《黔之驴》等等,柳宗元生在西安、长在西安、卒葬在西安,短短47年人生中约有三分之二时间在西安度过,但如今在西安,几乎找不到有关他的痕迹。不能不说让人无尽的遗憾。而在他贬黜十年的湖南永州有为纪念他而筑建的柳子庙,在他为官短短四年的广西柳州有柳侯祠。想到这些我不仅为这位伟大的文学家而怆然,21岁的柳宗元进士及第,31岁任监察御史,此后成为王叔文革新派的重要人物之一,也被提升为礼部员外郎,政治总是风云变幻,进行了天革新的王叔文被反对派罢免赐死,柳宗元也被贬为刺史,后又贬为司马,先在永州呆了十年,永州的生活艰苦,到永州半年母亲就因病去世,艰苦生活环境,水土不服,亲人离世的打击,加上政治上失意,严重损害了柳宗元的健康,“百病所集,痞结伏积,不食自饱。或时寒热,水火互至,内消肌骨”。然而失意造就了他在文学上的成绩,柳宗元转而在哲学、政治、历史、文学等方面进行钻研,并游历永州山水,结交当地士子和闲人,他写下《永州八记》,《柳河东全集》的多篇诗文中有篇创作于永州。正当他刚刚有些安逸的时候,政治却又一次侵扰着他。朝廷召他回京,可是他辗转到了京城,却又因斗争,一些人不愿意起用他,他又被改贬柳州,在这里他度过了四年,朝廷又一次政治斗争召他回京,可就在诏书抵达的前夕,身体严重损害透支的他终于熬不住了,死在了他的任上。次年,他的好友刘禹锡根据他的遗嘱将其灵柩从柳州归葬万年县祖坟。并出资收养了柳宗元的遗孤,整理了柳宗元的文章编纂成《柳河东集》。
一村两司马,怪不得今天的司马村分为两个自然村,一个叫东司马村,一个叫西司马村,而司马不见,只留下地名让后人揣度记忆着。
而在司马村,还有一位不输于柳宗元的大文人也葬在这里。他就是大诗人杜牧,杜氏的祖茔就在司马村。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这首脍炙人口气壮山河的《阿房宫赋》让天下人知道了阿房宫的盛名,然而宏大的未竣工的阿房宫被攻入关中的项羽一把火付之一炬,后人只能凭杜牧的这首赋来想象当年秦王朝的辉煌。据说阿房宫若建成,一座前殿就相当于个足球场那么大,可同时容纳十万人就坐,在中国的建筑历史上是空前绝后的。难怪这位仅仅二十三岁的长安才子来到这片已成焦土的遗址跟前,他被眼前磅礴大气的壮阔景象所震撼,心潮澎湃的他写出了这首让后人不禁为阿房宫的巨大而惊叹的同时也惊叹他的非凡的文采。
26岁那年杜牧中了进士,时值唐王朝欲图振兴实则无望的年代,国家面临内忧外患,满腹经纶的他渴望力挽狂澜,济世安民,雄心勃勃,在《郡斋独酌》中说自己,岂为妻子计,未去山林藏。平生五色线,愿补舜衣裳。弦歌教燕赵,兰芷浴河湟。腥膻一扫洒,凶狠皆披攘。他主张削藩收疆,壮志酬筹,豪情不输于东晋闻鸡起舞的祖逖。然而命运多舛,他或为参事或为校书郎,后来又做幕僚,累至刺史,都不是什么大官,与熟读五车书的心底大相径庭,47岁那年才迁为中书舍人,一生迫不得志。按说普通人做这样的官,一生应该也知足了,不愁吃不愁穿,上可达君王,下可济黎民。
但是杜牧是什么人啊?他的远祖杜预是西晋著名政治家学者,祖父是三朝宰相杜佑,一生好学,博古通今,著有《通典》二百卷。这些让杜牧很自豪,他说:“旧第开朱门,长安城中央。第中无一物,万卷书满堂。家集二百编,上下驰皇王”。然而父亲杜从郁官至驾部员外郎,早逝,家道中落。只留下樊川偌大的别业让年轻的他难过。甚至到了“食野蒿藿,寒无夜烛”。
杜牧除过有杰出的诗歌天赋外,另外还有三个突出的才能。他研究过孙子,写有十篇《孙子》注解,也写过许多策论咨文。然而平生无用,唯一一次就是献计平虏,被宰相李德裕采用,大获全胜。而唯此外,空有抱负,不得施展。其二杜牧嗜酒。他自感无力回天,只好把一腔愤懑交予酒肆,饮酒疗伤成为他行世的寄托。古来借酒浇愁只有使愁更愁,借酒疗伤也只能使伤更伤。“一世一万朝,朝朝醉中去”,甚至说着“醺酣更唱太平曲,仁圣天子寿无疆”言不由衷的话来。他把满腔抱负连同臭皮囊都交给了酒,失望加之游戏人生醉生梦死,这也许是他短命的原因之一吧。其三声色犬马,爱酒更爱美人。然而也不是他没有动真情的时候。他在宣州做幕僚,湖州刺史崔君素知杜牧诗名,邀他来并以盛情款待。席间招来所有名妓供杜牧挑选,杜牧均不满意,戏说,美是美,还是不够美,若能举行一场竞渡大赛,定能有佳人出现。崔刺史果遂其愿,举行湖州竞渡大赛,人山人海,眼看日暮西山,杜牧还是没有找到意中人。这时一位妇人领着一位十三四岁的姑娘路过,杜牧眼睛一亮,说这不就是天姿国色吗。遂招来妇人送之以重金聘礼,以十年为期,他必然做这里的太守,十年不来,女娃另嫁他人。这一年,杜牧二十七岁。然而他一直官职卑微,不能遂愿。出使黄州池州刺史都非他愿,直到他的好友周墀任宰相,他连写三封信要任湖州刺史,终于在四十一岁那年如愿到了湖州。那位女孩已经出嫁,生了三个孩子。他叫来那位母亲责问,妇人说,你约定的是十年,已经过了十年。杜牧自知理亏,妇人去了,他伤心地写下了“自是寻春去较迟,往年曾见未开时。如今风摆花狼藉,绿叶成阴子满枝。”从此后让他更加纵情山水,饮酒寻乐,随着官场游弋起伏,不再用力。然而于此一阶段,却写下了一生中三分之二的诗篇。
在池州清明时节,他写道: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傍晚山里行吟道: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江南的湖光山色使他醉迷,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到了赤壁他感慨道: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秦淮河畔,他有些伤感: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过华清宫,他感慨唐玄宗和杨贵妃的醉生梦死,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后来杜牧调任回京,宰相牛增儒劝他切莫“风情不节”,拿出满满一筐别人问候他附带谈到杜牧在江南纵情声色的帖子,这让杜牧又羞又惭,写下了“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他的才情和他的风情一样,香艳着后人。谁能理解骨子里真实的他,可是放纵是要付出代价的,他都得到了。
《咸宁县志·陵墓志》载:“杜牧墓,葬少陵原司马村先茔,自为墓志。”,杜牧自己历尽风华,诗名满天下,而自己写自己,却出奇地平庸,全然看不见那个诗情斐然的他,也许是他明白了,自己不敢评介自己,只留清名满乾坤吧。其墓新中国成立后还在,在司马村西南,高约7米,面积约一亩,墓旁有一颗大树,上世纪六十年代平毁。
如今我站在一片深坑洼地充满垃圾的地方,就是杜牧坟茔的遗址所在,看不见任何物什,只留下村人的回忆萦绕在我的脑海。断了几节的墓碑据说还在某个村民家中,墓志铭已收藏在碑林博物馆,我带着一些诗人作家不止一次来到这里,心里时常涌动着悲怆,有此地空余黄鹤楼的感觉,然而此地连黄鹤楼也没有,只有记载在书里的文字,确切的就在这里。大千陌陌,为何就容不下一位诗人的孤茔?就连杜氏祖茔也已然无了踪影。回想着杜牧当年站在阿房宫遗址上写下的千古绝唱《阿房宫赋》,我只能伫立在此地念天地之悠悠,怆然泪下。
柳宗元去了,没留下一点痕迹,让他的后人惆怅而去,也让所有人惆怅;杜牧去了,也没有了痕迹,让人唏嘘。其实,人本来就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拱起的坟头,只是一个符号,谁又能去掉人们心中的纪念呢?就如霍光的故事以及许皇后的少陵,依然流传在这座塬上,只要文化不灭,杜牧就永在,柳宗元也永在,人生不过一场轮回,关于对他们的凭吊,不会就此,只会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强烈。
本文作者张军峰,号初玄,用过沣西人、凤栖主人笔名。长安作家协会执行主席、大长安文化艺术沙龙会长、陕西散文学会青年文学委员会主任。有数百篇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娘》获《散文选刊》首届全国情感类散文大赛三等奖;获辛卯年全球华人黄帝陵祭文征文二等奖;《哑姑》获第二届《小说选刊》全国笔会二等奖,《红月亮》获首届林非散文奖单篇奖。出版过长篇小说《方子渡纪事》、散文集《掬水向月》。策划出版过多种文集以及策划过大型文化采风活动以及诗歌朗诵会等。爱好书画,闲来抹几笔,逸兴而已。文观:我为我歌、我歌我心。不是诗人,但有诗梦。转载请注明“来自西京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