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脸盲姑娘若生,独独对他一眼万年,共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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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珠》作者:意迟迟

第章连家

若生迷迷糊糊醒来时,尚不过三更。

屋子里黑魆魆的,没有半点光亮。她听见大丫鬟红樱的呼吸声,轻而缓,平而稳,于暗夜之中听进耳里,有着令人心安的温暖。

她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听过这样的呼吸声。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夜不能寐,似乎一闭眼就能听见自己的惨叫声。即便没了舌头,声音闷在喉咙里,也依旧响彻耳际。

然而如今……舌头在嘴里沿着贝齿打了个转,灵活自如却带着两分陌生。她已太久不曾拥有过它……

若生还记得,自己临终的时候,五感几乎尽失。不像现在,听得见轻浅的呼吸声,闻得到空气里弥漫着的百合香,氤氲的,气味怡人。她躺在锦衾下,阖着眼细细嗅去,依稀能分辩出里头的三两味香料——沉水香、零陵香、雀头香,隐约还混着些白渐香的果味……

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翻了个身,将头埋进软枕中。

这样一味合香,价值数金,但在连家却是司空见惯。

一颗价值十金的螺子黛,在姑母的箱奁中,亦是堆积如山,无人问津,空摆着积灰罢了。锦衣玉食的年月里,府里花在脂粉费上的银子,一年到头少说也有十数万两。

宣明十七年的连家,一如她记忆中的奢靡。

可这泼天富贵,却在宣明二十一年的那个夏天,悉数化为乌有。万贯家财被人夺去不提,占了平康坊整整一条街的连家大宅,亦再无他们的容身之处。如今的奢靡,不过过眼云烟。

家破人亡的滋味,她早已尝过。

眼眶忽然变得灼热,枕面上绣着的缠枝芍药被洇成了一团暗色。

连若生偏过头,未及睁眼,外头突地传来一阵喧闹。

耳听得大丫鬟红樱一直平稳的呼吸声一顿,随后帐子外便响起了披衣起身的簌簌响动。若生微蹙了下眉,自枕上抬起头来,侧目望去,但见雨过天青纱帐被撩开了一角,红樱自外探进半张脸:“姑娘醒了?”

屋子里尚未点灯,红樱看不见她红着的眼。

连若生便也不动,只在帐内哑着声音低低问:“外头怎么了?”

黑暗中,她说话的腔调显得颇为古怪,吐字虽则清晰,却说得极慢,一字一顿,帐外的红樱听着却松了口气。

前些个日子,连若生好端端睡了一觉起来,突然就失了声,咿咿呀呀说不清楚话,腿脚也木头似的僵住,动弹不得。

消息传进千重园,若生的姑母云甄夫人动了大怒,责令众人立即将京师各处的大夫都请回了连家。没多久,宫里头得了消息,亦迅速打发了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前来望诊。

但她的脉象平稳,没有丝毫患病的迹象,众大夫一一瞧过,皆是一头雾水。

好好的一个人,一夕之间突然就变得口不能言,腿不能行,实乃怪哉。于是,方子还是一张张地开,药还是一碗碗流水似地往若生屋子里送。不多时,药渣便堆得小山高。但众人心知肚明,这些不过是些温补的药罢了。

可若生,却真的开始渐渐好转。

几日后,她口中便已能零星地吐出几个字词来,腿脚虽还不大灵便,也可在床边略站上一会。时至此刻,她说话的腔调虽还怪异,却已能自如交谈。红樱身为她跟前的大丫鬟,才被狠斥过一回,自是心有余悸,而今见她好多了,才算安心了些。

连日来,府里上上下下都在传,是二太太朱氏暗中下的毒手。

想到二太太,红樱眼里闪过一丝讥诮,启唇应道:“听响动,似是从明月堂闹起来的,想必又是二太太出了什么幺蛾子。”

二太太朱氏是若生的父亲连二爷的新妇,今年还只双十年华。

因出身落魄,阖府上下不论主仆,皆对她颇为瞧不上眼,其中更以连若生为甚。她极其厌恶继母,她身边的婢子,便也都顺着她的意思,时常拣了话来排揎数说朱氏。

然而这一回,红樱的话音刚落,便觉有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面上。

“放肆!”

红樱一怔:“姑娘……”

“将灯点上,换绿蕉进来。”

红樱大惊失色,绿蕉一个月前才因为在她数落二太太时,帮着二太太说了句话,被自家姑娘命人扇了两个嘴巴子,赶去做了三等丫鬟的活计,姑娘这会怎么突然提起她来了?

“还不去?”

怔仲间,她听见帐内的连若生又催了声,不敢再犹豫,急忙应了是退下点了灯,匆匆出去寻了绿蕉来。

她一走,内室里少了个人,顿时便寂静下来。

连若生自掀了被子起身,坐在床沿,赤着脚扶着床柱站直,吃力地迈开一小步。然而才刚抬起脚,她便踉跄着朝前扑去,膝盖“嘭”一声重重磕在了脚踏上。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手撑着地面爬起来,哆哆嗦嗦地重新站直,嘴角紧紧抿着。

府里谣传是继母朱氏暗中谋害她,才叫她突然之间变成了这样。可其实,哪里是这么一回事。

前一世家破人亡后,她当了近两年的哑巴跟瘸子,如今一切安好,她却反倒不习惯了。若生不由得面露苦笑,也不知还要摔上几回,才能运用自如。

正想着,有个青衣小丫鬟打起帘子,蹑手蹑足地朝内室走了进来,见她站在那弯腰揉着膝盖,慌忙上前来:“姑娘,伤着哪了?”

“碰了下膝,没什么大碍。”若生松了手,任由绿蕉小心翼翼地为自己卷起裤管。

绸裤下,原本白皙的膝上已红了一大块,再过一会只怕就要青紫了。绿蕉心疼地道:“奴婢去取药来。”

连若生拉了她一把,“不用,迟些再取也无妨。”

这点伤于如今的她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她受过的伤,数之不尽,只是磕了下,忍一忍也就不觉得疼了。

她就着灯光抬头看向绿蕉,心头闪过一阵酸楚。

绿蕉跟红樱是一块被提上来的,但绿蕉实诚,嘴不甜也不会讨好她,过去并不得她欢心。反倒是红樱那丫头,胆子大,脑子也活络,知道顺毛捋,愈发得了器重。她少时脾气大,性子恶劣,爱听好话为人亦浮躁,只当红樱是个好的,事事都拿她当回事,待红樱亲厚异常,以至于红樱当着她的面数落继母,还能得了赞赏。

可这般会拍须溜马的红樱,等到大难临头,自是想也不想便急急弃她而去。

主子落魄了,另寻靠山,本也是人之常情。

但红樱落井下石,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反过头来便想狠狠咬她一口。忘恩负义至如此地步,也算是本事。

昔年连家分崩离析,各房仆役散的散,逃的逃,最后仍死守在二房跟着她的人,只有绿蕉一个。走出平康坊时,跟在她身后的,也只有绿蕉。

若生望着绿蕉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

她一贯记不住人脸,红樱绿蕉在她看来,生得并无太大差别,但她总记得绿蕉的这双眼睛,黑白分明,端的一派坦然。一如她的人,再正直憨厚不过。然而绿蕉跟着她,没享过福,却吃尽了苦头。

那是她头一次意识到,这世上真的会有人拼尽全力对你好,不为巴结不为谋利,只因为一声“姑娘”,只因为她昔年给过一口饭吃。

她紧紧握住了绿蕉的手。

绿蕉却因为她的突然动作,唬了一跳,僵着舌头讷讷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若生缓缓松了手,在床沿坐定,哑着声慢慢问道,“明月堂那边出了什么事?”

绿蕉眼神明澈,站在她跟前,回道:“听说是二爷不见了。”

“不见了?”连若生诧异地抬起头来。

“金嬷嬷正领着人四下找着。”绿蕉道,“二太太……”她欲言又止,看看若生的眼色,到底没再开口。

连若生看得明白,便也不再追问,只道:“去取衣裳来,我出去找。”

绿蕉讶然惊呼:“您的腿……这怎么能行?”

她眼下能走上几步,却走不快也走不长久,按理的确不该去。但若生心中有数,明月堂那边的人就算能找到她爹,只怕也得花上个把时辰。如今还在正月里,冬寒未消,夜间更是冷风呼呼,寒意彻骨,三更半夜的,到那时人早冻坏了。

何况现如今这府里,只怕也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她爹这会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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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找人

她爹是个痴的,空有一副好皮相,却没能生就一副配得上这副皮相的玲珑心肠。

京里人人都知道,连家二爷十余岁时自马背上摔下来,磕在了大石头上。摔得是头破血流,一塌糊涂,大夫一个个来瞧过,皆只是摇头摆手,让连家赶紧准备后事。此等伤情,便是大罗神仙来了恐怕也无力回天。

于是,棺木备下,寿衣裁好,只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毕竟每一个都把话说得这般信誓旦旦,还能怎么办?大夫能请的,已是请遍了。近的远的,厉害的出名的,全是来看一眼便直说不行。

连家人没了法子,除了伤心,什么也做不了。

可谁曾想,这之后他却奇迹般好转了!

静养了大半年后,他重新变得生龙活虎。但他的心智,却停留在了孩提时代。

连二爷还活着,却失了聪慧。

也正因为这样,她爹才会像个黏人的孩子,一直对她死去的生母念念不忘。

她娘段氏生她时很吃了一番苦头,因为胎位不正,熬了几个时辰,痛得死去活来也没能将她顺利生下。滚烫的血将元气一道从她的身体里抽离,她的力气很快便开始告罄。

百年野山参熬的汤,一碗碗送进产房,半洒半喝,勉勉强强吊着段氏的命。

然而若生顽固得像块石头,依旧蜷缩在渐渐干涸了的宫床内,死死不肯露面。

再这么下去,段氏得死,孩子也得死。

经验老道的产婆遇见这般凶险的情况,也没了法子慌张起来,挥着沾满黏糊糊鲜血的双手推边上的丫鬟,急声让人去回禀云甄夫人。

连二爷就是个孩子,能知道什么事,连家二房没个能主事的人,若生的母亲段氏生产时,坐镇的是连家的姑奶奶云甄夫人。

云甄夫人得了消息走入产房,亲自去探她娘的动静,却见躺在那的人面若金纸,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不由得心下微惊,面色也跟着冷了下去。产婆慌乱间看了个正着,连忙一把跪倒,伏地磕头,告罪求饶,说已是不成了。

话音刚落,产床上的段氏,陡然没了气息。

云甄夫人蹙着柳眉,脸色愈发难看,盯着产婆的眼神冷若冰霜,一字一顿地吩咐下去:“趁着人还没凉,把孩子给我取出来!”

产婆跪在那,闻言浑身一激灵,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她,嘴角翕动着,已然乱了心神。

云甄夫人却已有条不紊地打发了人去取利刃来,薄如蝉翼的一把,用沸腾的滚水仔细烫过,塞进产婆手中,道:“我昔年曾见过旁人产子,母死后腹中孩儿还尚有气息,只要动作快,兴许还能保一个。”她说这话时,声音冰冷,语气却显得十分轻描淡写。

没有人敢将她的话视作胡诌,产房里立时做鸟兽散,各自忙活起来。

云甄夫人扫了一眼,大步走出门去,站在了庑廊下。

“阿姐!”连二爷小儿般天真,并不知道里头出了什么事,瞧见她,笑着迎过来,摇着手里的一枝荼蘼花,扯着嗓子道,“金嬷嬷告诉我,小祺在生小娃娃!”

他站在天光底下,眉目俊朗,身形颀长,端得是形貌倜傥的大好儿郎,可却笑得像个孩子,嘴上说的也是孩子话。

云甄夫人看着,心里不由得一酸,阔步下了台矶走过去,一把挽了他的胳膊,笑着道:“金嬷嬷说的是。”

他听了就笑,缠着给她看自己手里的花,问:“好看吗?”

“好看。”云甄夫人笑着颔首。

“阿姐也好看,比花还好看!这枝给你,等小祺生了孩子,我再给她折一枝!”他眉眼弯弯,笑嘻嘻将花塞进云甄夫人手中。

云甄夫人一手接了,另一手将他鬓边碎发理好,轻声应着好。他身量颇高,早越过了她,她抬手的动作便显得略有些吃力。

连二爷就着她的手低了低头,一面雀跃问道:“阿姐你说,给小娃娃取个什么名好?要不然,就叫小宝好不好?”小宝是他小时养过的一条小白狗,早两年得病死了,他总记挂着。

云甄夫人啼笑皆非,正要摇头,却见不远处径直冲出来个人,跑到她跟前,一跪一磕,朗声道:“回禀夫人,孩子还活着!”

伴随着难掩惊讶的话音,产房里头传来一阵阵的婴孩啼哭声。

云甄夫人蹙着的眉一点点舒展开去,扭头望着连二爷笑道:“倒果真是个命硬的,既如此,往后便叫她若生吧。”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然而连若生历经九死一生,方才活着出了娘胎。

她这条命来得不易,是以得名若生,小字阿九。

这些远在她出生之前发生的事,都是父亲身边的金嬷嬷,闲来说与她听的。她明白金嬷嬷的意思,若没有姑姑做主命人剖腹,今时世上便不会有她。

姑姑是连家的长女,比她爹年长九岁,却终身未嫁。她掌着连家的基业命脉,带大了几个弟弟,又养活了她,是个极为了不得的人物。

然而京里的人私下谈及她时,口气却总带着三分轻蔑。

那其中,有眼红艳羡所致的,也有当真清高自持瞧不上连家的。

可不管是哪一种,这些人至始至终也就只敢在背地里说道。

姑姑一介女流,未曾婚嫁,却身有一品诰命。这原只是个有俸禄,没实权的东西,可姑姑不同。她甚至可不经宣召便自行入宫面圣,她的话语,甚至能左右嘉隆帝的决策。

没有人知道,嘉隆帝为何对她另眼相待。

但京畿上下都知,昔年嘉隆帝能荣登大宝,少不了她的一份力。

连家有了从龙之功,又因掌家的人是嘉隆帝的义妹云甄夫人,短短二十年里飞速崛起,硬生生占据了泰半平康坊。故而连家虽是新贵,那些自恃身份的老牌勋贵世家却也轻易不敢小觑。

只可惜了,若生的几位叔伯却没有能成大气候的。

至于她爹,就更加不必多说。

想着父亲,连若生暗暗叹了口气,吩咐绿蕉为自己换上鹤氅,着了小羊羔皮的软靴,出门往外头走去。帘子一掀,迎面便扑来一阵寒风,好在并没有落雪。

“是不是该先往明月堂去一趟?”绿蕉轻声问。

若生扶着廊柱,举目往远处看了两眼,摇头道:“直接往蓿园去。”

绿蕉愣了下,迟疑着道:“姑娘是不是记差了,蓿园已荒芜许久了。”

“正因为荒了才应去瞧瞧。”她淡然说道,迈开了步子。

若生记得,前世父亲也曾大半夜闹过这么一回,众人遍寻不见急得团团转,最后却在早就已经荒了的蓿园找到了他。

蓿园原是她未出世之前,他跟她娘住过的地方。后来段氏死在了蓿园里,云甄夫人怕他触景伤情,便清了蓿园,门上挂了锁为他搬了地方。

一转眼,便是十余年。

夜正深,月色薄白。

蓿园里杂草丛生,高齐人腰,被夜风一吹,飒飒而响,似有人在其间飞快行走,听得人心里发慌。门上的锁,生了青绿色的铜锈,斑斑驳驳悬在那,早已不必钥匙来开。

“……姑娘,这里头,别是有蛇?”跟着她同来的丫鬟婆子里,有胆小的已忍不住哆嗦起来。

“天冷,还没到蛇出洞的时候,”连若生拢了拢身上鹤氅,“都在门口候着吧,不必跟进来。”

可随行的人哪敢放她独去,当下便要劝说。

若生只点了绿蕉提灯同去,而后看一眼众人,道:“都聋了不成?”

“奴婢们不敢……”众人连忙噤声。

若生收回视线,不再言语,领了绿蕉抬脚往里走去。

前世她爹被找着后,据闻狠哭了一回,闹着要见她,她却睡得正安生,被人唤醒后恼得厉害,大发雷霆不肯应允,埋头睡大觉去了。

他为什么伤心,为什么想见她,她一概不知。

无声叹口气,若生立在长草中,命绿蕉垫脚举灯远眺,看看哪处草丛间似藏着人。

绿蕉不疑有他,四下看去,昏黄灯光下蓦地现出了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她大喜,“姑娘,在那边!”

若生闻言接了绿蕉手里的另一盏灯,淡然吩咐道:“派人去回了金嬷嬷,人寻着了,过会我给领回去。”

绿蕉怔了怔,怪不得叫她提了两盏灯。

她应是,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见若生走得稳妥,这才松了口气,大步往外头去。

与此同时,若生已站在那丛长草前,拿灯照了过去。

“簌啦”一声,草丛里站起来个男人,散着头发,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瘪着嘴看向她。

她往前走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

她无奈,定住了脚步轻声喊他:“爹爹……”

连二爷霍地抬起头来,就着灯光仔细打量了她两眼,而后不悦地嘟囔着:“谁是你爹,你上回还让我滚!”

“……”她竟说过这样的话?若生苦笑,“我胡说八道的,您别当真。”

连二爷还是不高兴,束手抱胸,抬了抬下巴:“你大晚上不睡觉,跑这来做什么?”

“那您大晚上不睡觉,跑这来做什么?”若生反问。

连二爷闻言,突然哭丧了脸:“阿九,我要死了!”

第章父女

“爹爹!”若生听得心头一跳,忍不住蹙眉轻斥,“莫要胡说!”

连二爷挣扎着辩驳:“我没胡说……”

“轻易言死,还不是胡说?”若生话音微颤,将手中明灯高高举起,照亮他的半张脸,似乎唯有这样看着,她才能放下心去。

连二爷也看着她,眼前这张犹带稚气的面孔上,此刻有着他从没有见过的凝重。他看得发憷,不禁有些语塞,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由得跳脚:“我不喜欢她!阿姐非让我同她住在一块,还不是要死人的事?”

若生听着听着,有些转过弯来,两道细眉便蹙得更紧,郑重问道:“您为何不喜她?”

“她没小祺生得好看!”连二爷想也不想,脱口便答。

“真的?”听他说起亡母,若生禁不住眸光一黯,她生下来就没见过母亲。母亲生得是何模样,她过去不知道,未来也不会有机会得知。可看父亲的样子,母亲一定生得很美吧?

她对面,连二爷孩子气地笑了起来,说:“那是当然啦!九天上的仙女什么样,小祺就生得什么样!”

若生听着,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将沾在他肩头上的几根枯草仔细捡开,摇摇头道:“您又没见着过仙女。”

“阿九生得像娘,也跟仙女似的,”连二爷突然敛了笑,定定看着她,眼角似有水光微闪,“阿九,你娘上哪儿去了,她怎么还不回来?”

若生闻言,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立即死死咬住了唇瓣,这且忍住了。

——小祺她,早就死了呀……死了已整整十二年了……

然而这样的话,当着他的面,如今的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那个愚蠢的她,以为父亲是个不会伤心的傻子,可他明明这样难过。

她娘跟她爹青梅竹马,自幼一块长大,两家又是一早便有意联姻的,自是乐见其成。可后来她爹出了意外,她娘若愿另择良人,连家也绝无二话。

可连家对此没有异议,若生的外祖段家却是万般不允退亲之事。

段氏在娘家,并非得宠的孩子。论心机手段,远不如旁人,自然也就不讨长辈欢心。这样的孩子,若嫁进旁的勋贵之家,莫说为段家挣些什么,便是自保不牵累段家只怕也难。故而昔年连家看中了她,段家是极愿意的,近乎废子的姑娘能拿来同连家做亲,总比真废了好。

是以连二爷是聪明还是痴傻,是瘸子还是瞎子,他们都浑不在意。

姑母由此不喜段家,却大张旗鼓,隆重风光地让她爹将她娘娶进了连家。

因为不论段家如何,她娘至死都是真心待她爹的。

她从来没有因为他出了意外而心生退意。

若生掩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伸手遥遥指向了夜幕上最亮的那一颗星子,故作云淡风轻地说道:“喏,娘亲就在那上头住着呢。”

连二爷眨眨眼:“小祺为什么住在那?她为什么不跟我住了?”

“因为她是九天上的仙女呀,”若生努力笑着,“仙女都是住在天上的。”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看我们?”连二爷眼里蓄满了泪,似乎下一刻就要扑簌滚落出来。

夜幕下,寂静荒芜的蓿园里,父女俩面对面站着,一个要哭,一个忙着扯谎。若生咬咬牙,信口道:“再过一年,再过一年她就回来了。”

连二爷相信了,点点头:“阿姐说撒谎要挨板子的,阿九你可不能撒谎!”

“好,我不撒谎,”连若生别过脸去,“金嬷嬷怕是等急了,爹爹快跟我回去吧。”她转身走了两步,身后却没有响动,不觉奇怪,又扭头去看,却见连二爷站在原地未曾动过,便问:“怎地不走?”

连二爷看看四周,飞快伸出手来揪住她的一角衣摆,小声道:“我怕黑……”

“……”方才一个人的时候怎么不怕?若生失笑,将衣摆从他手里扯了出来。连二爷空了手,嘴一瘪,泪眼朦胧地看着她。若生无奈地笑了笑,将空着的左手递给他,道:“过会衣裳该攥皱了。”

连二爷盯着她的手看了又看,而后一把抓住,笑得眯起了眼。

一大一小两个人便拉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走至蓿园门口,立刻便有人提灯迎了上来。

连若生走动得多了,站定后便觉有些不适,扶着绿蕉轻喘了两声,皱眉揉向膝盖。

连二爷正正瞧见,便道:“我背你回去!”

她突然病了不会走路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若生闻言,却想起了幼年时的事来。她小的时候,他也总喜欢背着她四处乱跑,四处玩乐。后来,她日渐长大,便不喜同他呆在一处了。她总嫌他,嫌他永远像个孩子,没有半点父亲的样子,嫌他不像旁人的爹爹……

可当那一日,利剑悬在她的头顶时,他却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她身前。

他有那么多闹不明白的事,可独独疼她护她这一件,像是与生俱来。

若生心下一暖,摇了摇头:“我已经是大姑娘了。”

虽则才刚刚十二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可到底不是小丫头了。真要讲究,已是能说亲的年岁,哪里还能叫他背着走路。

可连二爷听了,垂着手,露出落寞神色来,只当她是因为不喜自己才不愿意叫他背着走。他讪讪低下头去,脚下步子踟蹰着,半天不肯迈开。他们父女俩已有很久不曾亲近过,也莫怪他总想着她厌烦自己。

若生看得清楚,叹口气:“下不为例。”

连二爷抬头,立即高兴起来,背过身去催她上来,视线则朝着明月堂相反的地方望去。若生一眼看到,心知肚明,一面像幼时一般抱住他的脖子,一面叮咛道:“回明月堂,不许去旁的地方。”

“不去就不去。”连二爷嘟哝着,背了她不情不愿地往明月堂走去。

边上跟着的丫鬟婆子都知道这般不合适,然则也没有人敢劝阻。

廊下安静祥和,灯笼的光幽幽的。

若生靠在父亲的背上,厚实而温暖。

隔着大氅,她似乎都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怦——怦怦——”

一声声回响在寂静的深夜里,也回响在她耳畔。

真好,父亲还活着,好好的活着……

她紧紧闭着双眼,害怕自己一睁开,眼前的一切就会像一场黄粱美梦般烟消云散。鼻子愈发发起酸来,她憋着气,将头埋在了父亲背上。

突然,背着她的连二爷脚步微顿,长长叹口气,声音无奈极了:“天冷也不能将鼻涕水擦在我身上呀……人家这衣裳还是前些天新做的呢……”话说到后头,声音已是越来越轻,几不可闻。

连若生却清清楚楚都听进了耳朵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往前就是个邋里邋遢的丫头……”他小声嘀咕着。

听到这话,若生便悠悠地想起了自己小时跟着他一块往千重园里胡乱瞎窜的事。千重园里遍植蜀葵,花开的时候,就是一片红色的汪洋。她迈着小短腿,抓着他的手,溜进花海里打滚嬉闹,沾了满头满脸的花汁,活像只小花猫。

他就指着她哈哈笑,笑她是个邋遢丫头。

可他自己也是满身的狼藉,还不如她呢。

若生想着,嘴角微扬,轻轻笑了起来。

血肉、骨头都会燃毁,可记忆却总潜藏在脑海深处,以为自己早忘了的事,其实都还记得一清二楚,昨日般清晰。她无声微笑,笑着笑着,笑意却又渐渐苦涩起来。

环着父亲的手臂微微用力,她将脸紧紧贴在父亲的大氅上。

他的心跳声,盖过了她的。

若生闷声唤他:“爹爹……”

连二爷越走越慢:“嗯?”

若生不说话,只是一声声叫他爹爹。

他听得纳闷,虽然心中很欢喜,但还是忍不住想转头来看她:“怎么了?什么事?你怎么除了叫人,便什么也不会说了?”

若生微微抬起脸,向前看了看,轻声道:“没什么,我就是想叫叫你。”

连二爷的脚步,几步就要停下来,口中道:“你是……在生气吗?”

若生“扑哧”一下笑出来:“没有,我没有生气,倒是爹爹你,怎么不走了?”

拐过弯,明月堂便近在跟前。

他却站住不动了。

灯光喧嚣间,先前便得了消息候着的金嬷嬷匆匆朝他们走来,很快到了近旁,瞧见连二爷背着若生,父女俩正悄声说着话,登时吓了一大跳。二人看见她,异口同声地唤了声“嬷嬷”,随后若生便从连二爷背上下来,靠在了绿蕉身上。

金嬷嬷眼尖,忙问:“姑娘的腿可还好?”

若生颔首,方要启唇应声,忽闻一管江南腔调的声音小心翼翼道,“更深露重,二爷的发都湿了。”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懊悔跟担忧。

若生一怔,金嬷嬷却霎时沉了脸。

暗叹一声,她觑着金嬷嬷的神色,转头朝后看去。

明亮的灯光掩映下,继母朱氏年轻温婉的面容,一览无余。

第章轻蔑

朱氏今年才不过二十,只比她年长八岁。

是以若生一直没有将她视作母亲,于她而言,朱氏就是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连家的讨厌鬼。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觉得世上再不会有比朱氏更讨厌的人了。

也不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就想让她称母亲,门都没有!

她自幼又被姑姑娇惯坏了,脾气一上来,谁也拦不得,当着仆妇们的面下朱氏的脸,也是时常的事。可偏生朱氏从不着恼,连眉也不动一分,就像根本没受过她的欺辱一般。

她若是只拳头,那朱氏就是团棉花。

任她如何,都不得劲……

若生暗暗回忆着往事,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她过去委实不成样子,只想着自己突然多了个母亲令人不快,却从未设身处地想过朱氏在连家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虽说连家老一辈的都早已仙逝,不必晨昏定省立规矩云云,但朱氏既成了二房的当家太太,平素就少不得要同几位妯娌打交道,这里头的委屈可从来不比在长辈跟前伏低做小来得少。

若生的几位伯母婶娘,也都是对朱氏瞧不上眼的,寻常不肯理会。

但因人是云甄夫人亲自定的,故而倒也无人敢同若生一般,当面给朱氏难堪。

至于背后如何想也知道。若生的生母段氏在娘家虽不得宠,却好歹出身永定伯府,然而朱氏却只是破落户出身。人都是见风使舵攀高撵低的,见她不过如此,便连府里的丫鬟婆子也都放肆起来。加之又有若生这不成器的纵着,一个个愈发没了规矩。

朱氏的日子,一直都过得不大好。

若生待她从无好颜色,满心的厌憎更是在她诞下弟弟若陵后达到了顶峰。

可而今想来,她却只记得若陵那小子坐在冷炕上哇哇大哭的模样,心疼得紧,想他得紧。

她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还只有三岁,话已说得极利索,解起九连环来比她都快。那一日,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朱氏。

记忆中,朱氏始终数年如一日的待她,会因她一句没有胃口亲自下厨做饭;会为她亲手裁衣做鞋,嘘寒问暖;会在她生病时,日夜陪在床边,亲娘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但年少的若生总不知感恩,只觉她是故意恶心自己,从不领情。

深浓夜色下,若生紧紧抿了抿唇。

站在边上的金嬷嬷则沉着脸开口说道:“太太也知眼下正是更深露重的时候!”

朱氏身形一僵,嘴角翕动着,说不上话来。

檐下灯光通明,一众丫鬟婆子便都直勾勾朝她望了过去,像看个天大的笑话。

连二爷是个痴的,云甄夫人为其续弦,说白了也只是为的找个能近身照料他的人。可朱氏同连二爷睡在一间屋子里,大半夜的却叫连二爷跑得没了影,竟连个人也看不住,留她何用?

值夜的丫鬟亦是重罪,可到底不比朱氏犯的错。

金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儿,奶大了连二爷不提,在云甄夫人跟前也是颇说得上话的人物,她原对朱氏并没有太大不满,可这一回也还是忍不住不悦了。

廊下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帮朱氏说上半个字。

连二爷这时候又跳了出来,瑟缩到金嬷嬷身旁,揉着耳朵细声撒娇:“嬷嬷,我耳朵冻得疼。”

“怎么个疼法?疼得厉害吗?”金嬷嬷赶忙踮脚仰头看去。

朱氏愈发不敢吱声。

若生更是哑然,说她爹傻吧,这还知道落井下石……

她看看朱氏身上披着的松花色柿蒂纹披风,松垮垮的,显见得是匆忙间胡乱一披,不曾仔细理过。又见她垂着眼不敢上前来,身边掌着灯的丫鬟亦离得远远的,似乎根本没有将她这新太太放在眼里,若生不由得敛目沉思起来。

须臾,她看向了她爹,皱眉道:“您要是大晚上不乱跑,这会能冻着?”

连二爷立即垮了脸,委屈地喊起了金嬷嬷,“嬷嬷,她说我!”

金嬷嬷踮着脚,捂住他的耳朵,一边问:“二爷还疼吗?”一边对若生道,“姑娘,这哪能是二爷的错,毕竟……”

“嬷嬷怎么忘了,”若生轻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这府里角角落落还有哪一处是爹爹没去过的?怎么溜出门去,他可多的是法子,您就是派了门神郁垒与神荼来看着,也保管成不了事。”

金嬷嬷闻言,略显吃惊地看了她一眼。

话虽未明说,可实实在在是在为朱氏撇清干系。这样的姑娘,她还是头一次见。越想越惊讶,金嬷嬷不由得忘了收回目光。

若生内心坦荡,便也不避她的视线,随即道:“都别愣着了,天寒地冻的,站在廊下做什么。”

众人闻言回过神来,连忙齐齐应了是,各自散去。

他们一行人也进了烧了地龙的屋子,外头寒风刺骨,里头暖入仲春。甫一进门,连二爷便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朱氏赶紧转身吩咐下去,让送了热水来。

谁知消息送了过去,灶上的人却“呸”了声,说大半夜的要什么热水,闲得发慌呢这是!

天寒,而今又是夜半,该歇的早就都歇下了,值夜的婆子偷懒,水并不大热。

传话的大丫鬟扫一眼小厨房内,连门槛也不迈进,抛下一句“赶紧的”,扭头就走。

左右她只负责递信,旁的一概不理。

灶上负责送水的粗使丫鬟探手试了试水温,却不高兴了。

婆子系着腰间的汗巾子,见状撇撇嘴,道:“你只管送了冷的去,怕怎的!昨儿个就是这么送的水,上头不也没响动?何况这水还是温的呢!”

这么一说,倒也没错。

于是这水就这么送过去了。进了屋子里,上头连丝热气也不见。

朱氏愣了愣。

若生正朝她走去,一眼看见,便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下去看看。”朱氏见是她,急忙摇头,抬脚要亲自往灶上去。

她对待若生的方式,一直是小心翼翼的,连说话也不敢大声。

朱家早些年是从遍地绮罗的姑苏城迁来的,朱氏一口的吴侬软语,就连发火时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更不必说现下这般。

若生也只见过一回她声色俱厉的模样,那还是在她要朱氏带着幼弟若陵悄悄离京的时候。

可朱氏咬牙哭着说,死也不能抛下她。

忆起往事,若生的心头像是堵了块石头,沉甸甸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她伸手拦了朱氏,不管朱氏错愕与否,只问送水来的丫鬟:“太太让送的是什么?”

“……是、是热水……”小厨房位置稍偏些,方才上房四下找人时,灶上值夜的婆子丫鬟正暗中打着瞌睡,根本不知道这水是朱氏吩咐人送来给连二爷用的,这会见着了本不该出现在明月堂的连若生,就更是唬了一跳,连话也磕绊了。

若生则笑,“这就是让灶上十二个时辰备着的热水?”

“姑娘,这……”

若生颊边的笑意渐渐变得浅淡:“究竟是你们已经蠢得连话也听不明白了,还是太太的话根本就不必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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