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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大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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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赛花
主编
廖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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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呷的葱油粑粑，
即将消失于长沙的老街巷里
长沙市民的早餐无外乎包点、油货（油炸食品）、粉面三类。
葱油粑粑，是油货中常见的一种，因其价美物廉、色香味美，不劳多等候而深受市民喜爱。
葱油粑粑的炸制程序甚为简单，即：舀米粉浆入油模，从中拨一洞下入油锅中，炸制金黄时捞取、沥干即成。
原料也一目了然：大米精磨的浆，加长沙人嗜食的香葱，配以适量味精和盐。
但有经验的摊主还是在背后“做了手脚”的，即加入现饭（即隔餐之饭）、黄豆粉、八角茴等，据说只有这样，葱油粑粑才能炸得“泡“，有嚼劲、香而可回味。
这些对外都缄口不宣。因此这看似极简单的行当，因为“配方”的不同，也还是有高下的滋味之别的。
譬如，解放路游击坪的老婆婆所炸的葱油粑粑就极为老长沙人所称道，细细品尝她所炸的粑粑，其中弥漫一股淡淡胡椒的香味，如是，则又多添了一份配料。
我因为工作，曾向其请教炸制之方，她就悄声告诉我，所回的现饭一定要是撩米饭。
葱油粑粑的吃法，有人很喜欢炸得嫩些的，而金黄金黄炸得“老”者亦别饶风味。
嫩者，趁热食之，嚼在口里，咸香扑鼻，葱味难忘，夹在中间的皮子软似凝脂；硬者，则于嘎吧嘎吧一路的脆劲中，更添锅巴的无穷韵致。
但，当时我准备在本地的一家专门只讲美食制法的报纸上，写一个有关长沙粑粑系列，比如红薯粑粑、南瓜粑粑、糖油粑粑、艾叶粑粑，加葱油粑粑共五篇。
后来，因这个版停办，我也就懒了，不写了。
其实，我是吃湘春路外湘春街一个娭毑的葱油粑粑有感而发，她的生意真是好极了。
后来，她又开了几个点，由她的儿子在外湘春街炸，味道就差些了。再后来我的工作变动日益忙起来，张云川禁止三轮车、清除外来人口，对长沙最底层的市民食品形成一种压力，这些摊点也就更加看不到了。
再后来，在局关祠粮店门口一个”宁乡地”女人炸葱油粑粑炸得蛮好，色泽也好看，向她取经，她笑：“色泽好，是因为我在磨浆前多淘了几道米。唉，只可惜现在这社会，一个炸葱油粑粑的，哪个还会有这么勤快罗，混日子呗。我还晓得如今的炸葱油粑粑，人们选用的米浆原料多用最差的陈米，麻布袋子绣花，你讲绣得出么子好花来罗。因此想要口福难！”
蔡锷路上（教育街段）有两家汤圆店，一家叫晶莹汤圆店，相比而言，常青汤圆店的葱油粑粑显然要卖得比起晶莹汤圆的要好，但是这条街上的葱油粑粑都要比别处贵上三角钱，别处只须5毛钱一个。
但，不论常青还是晶莹相比过去湘春路炸的，差得太远。
葱油粑粑不宜在夏天食之，最好在春天，冬天也不错，春天的野葱十分芬香，油炸后，嚼在口里，都可拥有整个春天了。
此外，个人觉得葱油粑粑之所以不如从前，油也很重要。
记得我在伍家岭粮食储备库前长沙市粮油公司开的门面里销售米油面时，有个老头常和我谈这些民间底层的食品，他想买炸油货的糠油，说那炸出来真叫香。
但对不起，我手头上过的粮油面成百上千这种油只在小时候听过现在是闻所未闻。
在那里买粮油面其时也只是个过渡，才二三个月我就到一家食品有限公司当车间主任去了。
要说明的一句是，长沙葱油粑粑以游击坪的老婆婆炸得最好，因为子女不想扛这个累活，这门手艺后继无人。
在长沙街头如果看到葱油粑粑和油条油饼等合炸，劝你莫买，试过无数次无一家好吃的，也许葱油粑粑只能和糯米糕、春卷一起合炸才出味。
几年前，在老荷花池老长沙师范学校前来来去去，学校门前有个炸葱油粑粑的摊点，味道一般但比较嘈脆，店主诡称他磨浆时加了糯米的。
两个粑粑才一元钱，他舍得投这个本，当然是胡说了。
最近，在外湘春街，看到一家名为湘潭葱油粑粑的摊点，买了两个，旁边又有一家，又买了两个，个人感觉，这处湘潭葱油粑粑并不如它旁边理发店门前的葱油粑粑。
望向赤壁上空的明月，
有位叫黄兴的长沙人，怀念着故乡的葱油粑粑
赤壁上空有一轮明月，在那个叫黄兴的长沙人眼中看去，像极了刚刚沥出油锅、长沙市井中的葱油粑粑。
咀嚼悠悠天地间、无比美好的赤壁明月，就像咀嚼一只长沙市井中最普通的葱油粑粑——咬开它金黄焦脆的外壳，像湘女胸前肤脂一样的乳白色的光泽充溢你的眼中。
走啊走啊，万水千山路，“从南走到北，从白走到黑”，一个中国人伴在你身边的永远是床前明月光。
一个土著长沙人挥之不去的，永远是葱油粑粑弥漫在狭窄街巷、心肺肚肠之间的葱油粑粑的香气啊。
月亮走我也走，葱油粑粑的香气消失在湖南之外，但长久牵连的葱油香气充沛于湘人胸臆之间。
要了解湖南，必须在端午前后、长沙最溽热卑湿的气候里，浸润过一回两回，要走进长沙的深处，请亲口细细尝一尝这葱油粑粑吧。
要有铁齿钢牙赖以附着的最优秀的牙龈，用来咬啤酒瓶塞的牙齿算不了什么，只有经受刚出油锅的油气蒸郁不肿不痛的牙龈才算长沙人的本事。
楚国的老子说，坚强坚硬的东西常常先被摧折零落，比如牙齿，而柔弱者却是不老长生，比如舌头。其实介于两者间的是牙龈。
龈之不存，齿将焉附。齿之不存，牙龈又有什么意义？于是经受过葱油粑粑的长沙人的深得牙龈之道，深得辩证之法。
铁齿钢牙地当辣利婆、里手绊的表象之内，有柔弱与坚强并兼的牙龈的支撑，能屈能伸能进能退。
用坚强的牙齿啃不下强硬的城市、不能以城市暴动的列宁主义走向胜利，我就退一步，软硬兼济地以农村来包围城市，再夺取全国的胜利。
就靠那长沙葱油粑粑在冥冥中的启示啊。
于是，将最鲜绿的葱投之于最白的米浆之中，在一青（穷）二白之中，用一柄黑色曲柄平勺的油模，将一盘松散的软浆，分批逐步地投放到火热沸腾群情汹涌像汪洋大海的油锅里去历炼。
这是一种不得不进行的抗争，这是一种使善良软弱的米浆成熟在东方的太阳升起来之时能够站立起来的正确的做法。
葱油粑粑的米浆汲取了属于过去的精华，一定要用现饭子磨碎再加进去，它会更硬朗，更耐咀嚼，在咀嚼中让你滋味悠长，思接万载，让你想起事物的存在与发展并不是孤立的。
比如，由王夫之而曾国藩左宗棠，比如由谭嗣同的“手掷欧刀向天笑”，到暴力革命的华兴公司在北正街的开办。之后，“惊人事业随流水，爱我园林想落晖。”
黄兴想要效仿华盛顿，但鱼龙寂寂东入海，历史的狂澜不让我湖南人长沙人能够坐在街的一隅安心好生地吃着葱油粑粑。
其实，实业和建设早就应该开始了，黄兴不就混在长沙的劳动人民中，吃着葱油粑粑把一条从浏阳进长沙城的粑粑街修成浏城桥下著名的麻石路复兴街吗？
但，葱油粑粑在历史的前行中注定被人遗忘，长沙在地图中从来都是比葱油粑粑要小的一个有时候看不太见的小圆圈。
我们要到小街僻巷中寻找真正美味的葱油粑粑，从葱油粑粑中寻到历史的动人的细节。
直到让赤壁上空的那轮月，在我们眼中看来，也像是一个葱油粑粑。
我的武汉朋友说，你们湖南人都是骄傲的，比如黄兴到我们湖北的赤壁，他就写了一副联：才子重文章，凭他二赋八诗，都争传苏东坡两游赤壁；英雄造时势，待我三年五载，必艳说湖南客小住黄州。
看看，只三年五载，可见自视之高，我记到现在。
所以，我们长沙人到了赤壁，一不小心，看那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的金黄月亮，脱口而出就要来一句，“你看罗，月亮粑粑，葱油粑粑。”
这轮明月，黄兴看过了；这只粑粑，就让古往今来的长沙人，好好地咀嚼品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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